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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幾年間,朋友跟家人說我的躺屍症是憂鬱症,要我去看醫生。
否則沒人會長年拉上厚重的窗簾,全室沒有一絲陽光,生活在黑暗中。

對,也許是這樣。

我怕看見陽光,那生機蓬勃、活力充沛的光芒,以及敞開了世界擁抱那片灼熱金黃的人們,都讓我感到悲傷。

我從沒想追求快樂的人生,但人們的開心快樂,讓我迷惑跟不能理解。難道他們已經找到,或說清楚明白人生的意義了?  

為什麼?她(他)能笑靨如燦,如此耀眼漂亮有魅力? 那是真誠的歡樂或笑意嗎? 是來自心底的嗎? 還是?

也許他們只是很成熟,有的可能是很無奈,知道成年人不管內心有多苦多少憂慮煩惱,也要壓下去? 

可是,我也很成熟,而且沒有無奈,再者我也很壓抑各種煩惱跟情緒,不多事。但沒法有那樣的笑容。

那時,世界沒有人可以打擾我。
陽光不行、笑臉盈盈的人也不行,他們都被我阻隔在鋼筋混凝土的厚牆,以及深色遮光廉之外。

唯一的麻煩是「我睡著之前」的上海商業銀行總部。

每天清晨,由地基到頂樓,老少青壯的工人們陸續就位,我的焦慮也同步上工,施工的巨大噪音一響起,我腦海中就會出現一個巨大的齒輪開始運作,除了我,世界上所有人準備推進一切應該推進的,尤其是隔壁這群勤奮的建築工人,他們用只有他們能懂的術語吆喝某種不明的任務,我不了解,但知道那是成群結隊的團伙作戰,意在直攻目標,蓋上一座高聳大樓。

那是從前我熟知的,世界的吵雜聲,一種聽起來碎細無章的成功哨音。紛紛擾擾、帶點欠揍的可可愛愛,可恨的囉囉唆唆,不管多少酸甜苦辣、抱怨或不滿,也要推擠著彼此向前進步,那怕其中有笑有淚,但最後總是充實而問心無愧的。

所以,我也不能打開窗戶,當一具屍體已經非常慘烈,絕不能當一具在架上火炙的屍體。

我也有淚,不同的是我有愧,畢竟與大家反方向,是往下沈淪的,那個方向,肯定是沒有理想或目標,日子不可能踏實。

那期間,我沒有做的事很多。
沒有酗酒。沒有抽煙。沒有吃安眠藥。沒有看醫生。沒有打擾任何人(部落格除外)。

當然也做很多事。
哭很多。成宿跥步。瘋狂飊車。讀很多書。深夜像鬼一樣在無人的街頭遊走。

有次凌晨2點多被警察盤查。
因為全身黑色長洋裝,黑色紗質盤帽手套,沒有梳理的長頭髮,站在光線微弱處一動不動,看著紅綠燈變化。空無人車的馬路上,紅綠燈的交閃,到底有什麼意義?

因為沒有攜帶任何證件,為避免後續麻煩,只能帶警察回家,大樓警衛保安幫我做證是住戶,是正常人,不是歹徒。

其實,遠遠地我就看見警察。
我自忖他們見到黑暗處的長髮鬼影,就算不落慌而逃,至少也會假裝沒看見速速離去;沒有,兩位警察小哥哥,步伐英勇直挺挺地朝我走來,表示要查看我的證件。

心想我不嚇人嗎? 我不是面容枯槁、色如死灰、形如鬼魅嗎?  難道,我還不在痛苦深淵的最谷底處,我還能再繼續往下掉嗎? 

當鬼,也很失敗。

我想死了,也許就不必活著躺屍受罪。
但迷信救了我。想到萬一真有來世,那不正代表本人一掛點,下輩子「起爬點」 (註1)馬上往下掉好幾十層樓?

畢竟聽說上輩子沒搞定的考試,下輩子考卷仍會繼續自動下載,直到你做完題目為止。
那好吧,高低分應該是不要緊的,要緊的是要能熬完應試時間,答不出來,也猜猜看。

大學時,我看過心理醫師的。
他嚇到我了,機械式的專業、無情跟不在乎,以及不易察覺的對年輕人的煩惱的嘲笑,我覺得他比我更需要他人的關懷、開導。

那時,我至少還能描述困境;而這幾年,我連問題怎麼問都有困難,所以家人叫我去看醫生,是從不列入考慮。

因為這件事,導致我跟殺手姊感情多少有點疏遠。
可能她也不願意面對或接受,從小到大對於她的建議幾乎百分之百願意嚐試的妹妹,似乎不聽勸了。

她說,暑假要來我這裡住一陣子,她可能想藉機改善或修補一些關係,但我非常婉轉地拒絕了。

因為不想她來,所以暑假我必需找個地方去,目前想也許是倫敦吧!

她以為是她生氣我不聽勸,而冷落我,而已讀不回,導致我們關係有點變化,其實不是的。

雖然我沒聽她建議,她生氣我不振作,已讀不回刺激我,但我知道她是善意的,用她最後的招數「情緒勒索」,逼著我振作,想逼我去看醫生。這種善意,雖然有點霸道,但我不會生氣的。

真正讓我跟她拉開距離是,她變了。

她被只想吃喝玩樂的親戚嚴重帶偏,思考與聊天能力明顯退化,「情緒勒索」這招應該是跟他們學的。已讀不回,是在冷靜中,還是親情勒索以冷戰逼人妥協,我能在很短時間內分辦出來的。

以前我們姊妹俩是併肩作戰,解決家裡大大小小各種問題,但現在她似乎跟我不同隊,也許在我沈淪的這幾年裡,她的人生觀已經發生改變。

雖然最近我們聊一部古裝劇,還算愉快,也會分享生活日常,但總之,她不是我認識記憶中那個睿智、有見解又有趣的人了。

人至中年,知己,愈來愈少。
但我一定是採取守勢,最願意力挽狂瀾的那方,凡是家人裡的關係問題、情感問題,我自認一定都是我的錯,除非是誤會,否則,不說明、不澄清、不解釋,就算不是我的錯,我也可以道歉,但不代表能無限妥協。

她們要做自己,那我也可以,所以我的事,沒什麼值得他們介入的。



註1:
雖然大家都說,人生的開端叫起跑點,但我沒那麼樂觀。水平移動才叫起跑點,但人生沒那麼爽吧,亳無坡度? 不可能,大部份人沒有60度,也是45度起跳吧,所以「起爬點」比較貼切。除非一直是歪著頭看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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