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篇是密碼文,講神棍的日常。同時,今夜特別有感想,也發一篇時代的眼淚。
 

傍晚行車經過學生時代經常等公車的站牌,有點感傷。時間過得快,青春一溜煙,年少時光已遠去,今早鏡前又見額上幾根白髮。

紅燈號誌長達70多秒,按下Auto Hold鍵,鬆掉腳煞車,放開方向盤,喝著奶茶,彷佛坐在馬路上觀景似的。科技進步,電腦幾乎能替人類做上任何事,如今,翹著二郎腿,也能開車。

周六仍然塞車的路段,遠處銀白色的路燈下,照著絲絲微雨,閃著一束束的光芒,也曾經是腦海裡的景象,回憶如復古電影,一幕一景流轉。

國高中時代,公車能開窗戶讓人吹著風,下車不按鈴,必需輕拉公車上方一條紅紅的電線,或用力按下座位旁邊一條紅色橡皮帶子,鈴聲巨響無法忽視,但有時司機仍會不停車,直接過站,或想到才亂停。目前已回想不起當時的學生月票長相如何,是剪票制嗎?

如今,公車站牌已風華不同,過去的克難樸實而簡陋,已不復存在。也許15年後再回顧今日的新穎科技,也只是克難樸實而簡陋。坐在車子裡,想拍下今晚燈光雨景,可惜還不會用手機的夜間照像功能。

等著綠燈,想起一件往事。
也是一個雨勢幾近滂沱的傍晚時分,我在那個站牌下等待回家的公車,因為沒有傘,只能被雨水徹底淋濕,而久候的公車仍遲遲不出現。在衣服、頭髮、鞋子全濕透後,也就索性用不著躲雨,反倒在大雨中悠哉站著,圖個省事乾脆。

那時我是大一學生,人生得意盡歡不愁世事的階段。人生中,再也不會有那般輕鬆而無憂無慮的四年,或者說三年。淋個雨,都能算是「做自己」。

大學時代一半時間裡,我的日子充滿著公主風長洋裝的記憶。居家服除外,衣櫃裡只有長洋裝,沒有別的,我母親準備的。衣服大部份來自兩個本人難忘的本土品牌「巧帛」跟「蕾赫斯」,以及晴光市場裡各國舶來品店的各式長洋裝。以棉質搭配蕾絲為主要款式。

長洋裝、及腰長卷髮綁成公主頭加緞帶蝴蝶結,配著一張永遠不會笑的臭臉。

那是家裡長輩們喜歡的好女孩服裝造型,我總時時想起母親叮囑的「端莊」。後來偶爾會想,如果那時「不端莊」人生會不會有所不同,也許比較快樂、開朗、充滿笑聲那種回憶?
我家小姪女時刻不端莊,坐沒坐姿站沒站姿,但她似乎總是開心的笑著。

大一通識某一門課的教授,每回走進教室的第一件事,人尚未站上講台,就先點名叫我站起來,說他要看我又穿了什麼驚人的洋裝,接著一定取笑我是中古世紀某國的村姑後再讓我坐下。

有一次他建議我可以戴上碎花布頭巾當牧羊女,要我把同學都當成羊,還問班上誰看起來能當牧羊犬?他聽完班上同學哄堂大笑後,才會甘心上課,並且總是點名我回答問題,從不點名其它同學。大部份問題與課程無關,例如問我棒球左右手打擊者揮棒的差異在那裡?或者假裝問問題,實際調侃我穿這樣(及踝的長洋裝)怎麼追公車,想知道有沒有跑跑跌倒仆街過?偶爾嘲笑我臉部僵硬,叫我示範空姐的微笑、幼稚園老師的微笑,護士小姐的微笑,或著皮笑肉不笑....。我回答他的若不滿意,就揚言遲早要當掉我。

期中考他搬張椅子坐我前面,用原子筆明確指出我某題答案作錯,還提供我正確答案。但我不聽他的,交了卷,便離開。他跟著走出教室追問我,為什麼不寫他給的正確答案,我答:「我不想改。」他問:「為什麼?」

面對能決定我成績生死的人,我雖然膽小遲疑了幾秒,但倔脾氣還是忍不住回嘴:「你不是每節課嘲笑我嗎?動不動要當掉我,又怎會告訴我正確答案呢?」

當時心裡兩難,無法判斷正確答案是什麼,另外也擔心,會不會我一改答案,他說我當著監考老師的面作弊?我太沒安全感,寧願錯,也不想丟臉惹事,或要解釋一堆。

只是衝動講完話自己很緊張,也有些懊惱,根本沒留意天空變暗就要下雨,也忘記雨傘留在教室後面,便急著想回家。不過,那次期中考之後,教授轉了性,也沒再欺侮我,而他確實是給了我正確答案。
 
那個站牌路段,不下雨塞車,下雨則塞更死,我等的那班公車一直沒來,雨愈下愈大,濕透的洋裝失去澎度及原有的線條,就像一條浸濕的床單,扁塌僵硬直掛掛地黏在我身上,不用照鏡子,我深知自己看起來狼狽。

然後,一位距離我不遠處的高中生,不時看著我,也許同情放眼望去站牌下只有我一個人沒有傘,淋得全身濕透,便往我走近,讓我跟他共撐一把黑傘。我對高中生說,沒關係,要他自己撐好別淋濕,反正我不會淋得更濕了。

高中生說卻回:「女生不要淋雨。」不像命令,也不像商量。
狼狽的臭臉姐雖然心裡暖暖的,不過卻不知道要回答什麼,只是看了高中生一眼,便默默接受了幫助。

「其實我是有傘的,只是忘在學校裡了。」本來我想跟高中生說這些,但又覺得何必解釋一堆沒用的廢話。

雨傘下兩個沈默的年青人,高中生為了化解尷尬,指著對面馬路上的路燈說:「妳看,路燈下的雨發著光,像流星滑過,是不是很美?」

我順著他手勢指的遠處,看了一會兒飄著雨的微暗天空,看不出那裡像流星,想到的只有李商隱的巴山夜雨漲秋池,慘白的燈光下,雨夜多寂寥。不過,我倒是訝異高中男生會有如此詩意情懷。

我們坐上了同一班公車,站在一塊時,我看見他的名字,也如其人雅致。接近到家站牌時,我跟高中生道謝,告訴他下一站我要下車了,他淡淡一笑回答:「我知道。」

他知道?礙於公車擁擠,我必需抓緊時間往前車門擠出人群才能投幣下車,只好帶著滿臉的疑問離去,又忍不住回頭看他,不解他為什麼知道?

他見到我回頭,似乎發現了我的疑惑,下車後我站在車外看他,見到他也往車門口擠,可惜,已錯過下車的時機,公車把他載走了。

二十多年後,雨天的傍晚,不等公車了,但我還是能想起高中生「楊適中」。話不多不少,就適中。


PS. 當然也記得那個總是揚言要當掉我的壞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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