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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11月收到朋友的來信,內容紀錄他在英國自助旅行的點滴,但主題是我們之間的友情,很長的一封信。

個人斗膽認為,現代人的友情幾多短命,而我跟這位朋友能維持十幾年,想必拿出來自豪個五分鐘,應該是不會受人唾棄才是。

他選擇在英國寫這封信給我,理由是因為這些年來,我給他的鼓勵(其實大部份是刺激),使得他終於做到幾件他曾經認為自己一生都無法達成的事。在英國的那個月,他覺得自己離我很近。

這位朋友,是我朋友圈裡的異數。
基本上,他是我不會交往,而且厭惡的類型。無知、愚蠢、說話不經大腦,把懶惰當豁達,沒志氣當淡泊名利,未戰先投降,凡事只會直觀,我缺乏興致與其來往。

可是,孽緣難躲。最終,我們還是發展成無話不談的朋友;這個無話不談,除了好聽話不吝嗇說,貨真價實地包括他必需忍耐我刺耳的意見,而我則被他的頑固腦筋,直線思考氣惱。

這位朋友曾經跟我說,跟我交朋友,他是吃得苦中苦,受盡羞辱還要微笑,練下一身忍功得來的。期初,他覺得自己犯賤(註1),並問自己為什麼要跟我交朋友,趣味在那?多年後,他心中對我是有感激的,只是口拙如他,一切盡在不言中,於是將近一個月的英國旅行中,才寫下那麼長一篇的心得。

我相信他說的,因為認識的這十幾年來,他很努力地經營跟我之間的友情,雖然我對他一直不滿意,但人心畢竟不是鐵石,到了後來,被他的真誠感動,以致於他再笨,我也沒有辦法殘忍地拋棄他,只能鼓勵他,嗯..還有一點點威脅他。沒錯,就愛之深,責之切那套。

跟他交朋友我何嘗又輕鬆?但認識久了,也知道他是喜歡把自己想成受害者的那種人,便由他,當成一種包容,一如他包容我的壞脾氣。

這位朋友,他叫馬克,是前同事,也就是 這篇文章中自認剛正不阿,卻被我嘲笑的經理。他的人生,很多方面我是幫不上忙的,畢竟本人專長有限,但他由一個年薪不到三十萬的小助理工程師,進展到今日是年薪突破一百二十萬的經理階層,我的確自認推手有功,雖然那些心血只是粗俗地表現在數字上。

前幾天,我告訴他,我對他在事業上的進取心已達滿意,以後不再嘮叨他是否懶惰或自滿,所以關於他的剛正不阿,我就不再多發表意見。人性很奇怪,我對他滿意,停止期望,他反而失望了。

認識時,他剛由二專畢業,我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,我在國外部擔任市場企劃,他在R&D的FAE部門當助理工程師,我們的人生與工作八竿子打不著。

跟馬克講過幾次話之後,很難不認出他是個肚子裡沒學問、腦子不長智慧、受過教育卻未開化,無事喜故作態度的呆瓜,視野大約只有眼前半公尺深,懂的事不多,鬼扯吹噓一把罩。不論是跟他說話,還是聽跟他跟人聊天,直讓人想翻白眼、口吐白沫。

工作上,我們畢竟是不相干的人,所以面對他的個人風格,我把它當兩性之間的代溝,儘量克制心中的不耐煩,私人情緒擺旁邊,職場還是要以和為貴。

任職數天後,我的個人電腦才姍姍來遲,馬克被公司交付為我組裝電腦及安裝作業系統的工作。

一整個早晨,馬克都在我的位子上,他一邊安裝電腦,一邊跟我解釋相關的資料,不免偶爾會閒聊一下;大部份的時間,我則拿來看公司的舊資料,我老板就坐在隔壁,不好讓他誤會我在混,所謂罩子放亮點,就是閉嘴廢話少說。

安裝作業,進行地很順利,我發現馬克是個十分細心的人,工作節奏穩健,不急不徐,像訓練有素的單兵,我很高興發現他的優點,否則還真是無從喜歡起他這個人。他之無法引起他人的注意,一如路邊發的黑白傳單,看都不想看一眼。

幾個小時候後,作業即將完畢,馬克問我那個學校畢業的,我答了英文縮寫,如我預料中的表情,他歪著頭一臉茫然,然後笑著說:「那裡的野雞大學呀?」

他的口氣,一副我的學校太爛太瞎,以致於像他如此見多識廣的人,也沒聽說過似的。

答完野雞大學在英國之後,他開始細數自己的個人資料,此一反應,應該是要禮尚往來,互相瞭解對方的意思。他若不是只有興趣談論自己,光由這點看來,可算做人上道。

他驕傲地跟我說,他是xx工專畢業的,問我知不知道xx工專多麼難考?問我知不知道xx工專是全世界第一間發明OOXX的學校,MIT這點也輸他們...(省略100字他對xx工專的盛讚),說他打敗一票台、清、交進到我們公司,進了公司才知道自己的學校,在產業界也如此好用,連他成大畢業的主管也敬他兩分。(他八成是生活在欠缺禮貌的環境裡,才會把別人的基本禮貌,看成一種敬畏。)

我心想這傢伙的腦袋是不是那裡有問題?他周遭是些什麼人?以致於這麼低的標準,卻可以產生這麼大的自信,還讓這些自信浮濫到敢用文字語言表達出來。他曾對著我的助理壯志飛揚兼賣弄文采地說:「機車在我手,天下任我走。週末妳想去那裡玩?不管是上山,還是下海,我當仁不讓。」他眼神裡那股意氣風發,讓人以為他在談他的私人噴射機。

機車一天來回,頂多到淡水好嗎?他的天下還真是迷你。
我苛薄的想著,那個傳說中「腰間拽隻死耗子,就敢胸懷天下」的男人,八成就是像這個樣子吧?!

不管是不是,再次確認無誤,我討厭這個人,他跟只剩一張嘴的中年男人一樣愛吹噓,愛膨風,年輕尚輕 ,壞習慣根深。

幾日後,我被通知去上為期數天的產品訓練課程,於是每晚下班後,必需留下來上課,負責幫我上課的,又是馬克。

由於初到產業,對產品及應用不熟悉,馬克上課講什麼,我便認真抄什麼,但每每課後,把他講的東西整理一下,卻發現所學無幾,幾天下來一直如此。

某日,馬克又來上課,他講著講著,我突然發現他總是把一些簡單的知識,描述得複雜又曲折離奇,帶著我大繞圈子。發現的當下,我怒氣衝腦門,直接嗆他:「你可以講簡單一點嗎?幹嘛在那邊繞圈子?」馬克被拆穿時,臉紅到耳根子去,吱吱唔唔停下來不敢講話,直到我叫他繼續講,他才又講下去,但是他解釋得簡單多了,進度也快了起來。

下課後,他跟我說,沒想到我會發現他故意講得很難,很對不起。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做?他答因為希望我覺得他了不起,懂如此複雜艱深的科技知識。我忍住沒對他翻白眼,只能沒好氣地對他說,沒想到他會故意浪費我的時間,他怎麼可以這樣?

隔天早上,我跟主管說,我要換人教,主管去喬了之後,研發部調配不出其他人力,所以只好讓馬克繼續教,但是我們之間,氣氛變得更生疏僵硬,大部份時間我是低頭作筆記,不發問任何問題。兩個禮拜之後,課程結束,終於不必再跟他有交集。

平常日子裡,他嘴裡說出來的話,十句裡九句不經大腦,讓我覺得跟他說話是浪費生命,雖然他曾數日為我師,但一點也無法讓人打從心裡感恩或懷念。

好日子過不到三個月,主管通知我,市場部的辦公室,必需暫時換到另外一棟大樓去,於是,我到另外一棟大樓去了解情況。一到場地,發現大事不妙,因為新辦公室就在FAE的旁邊,我只要頭一抬,便會看到馬克整個右側身影,由他的大頭到他不長的腿,全副映入眼簾。

要死了,老天爺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!

我回去跟主管抗議,但是主管說只是暫時的安排,總務部會儘快整理出一間辦公室出來,我只好接受這個讓人氣餒的事實。

跟FAE主管熟了之後,我問他為什麼派馬克來給我上課?他說RD部門女生少,所以男同事會爭取幫其它部門女同事裝電腦,以及產品教育訓練,他常擺不平,所以最後一律叫馬克上陣,其它男同事才不會不爽,因為馬克風格特殊(應該是指白目,講話白爛又會吹噓),公司女同事不怎麼喜歡他,其他男同事心理會平衡點。

聽完,不免覺得馬克很可憐,被人當笑柄。但又覺得他活該,誰叫他是成年人,卻腦子裡不知道裝什麼,可以那麼白目又愚笨。

職場上,我比較冷淡,除了公事之外,是不太說話的人,大部的同事都感受到,因此也不屑我。只有馬克白目到不行,沒事就來說一堆言不及義的屁話,我要不裝做沒聽到不反應,不然就怒目相視,叫他不要靠近我,但是,他第二天就忘了,說好聽是不記仇,說難聽就是白目沒神經,惹人討厭。

自從搬到新座位後,每天飽受他無聊言語的騷擾,還要聽他自以為是一代梟雄的笑聲,我不時要花功夫克制自己的脾氣,才不至於抓狂翻臉。

有個藍色星期一。
若故,馬克又一派輕鬆地靠在我的座位前方,一副裝熟地問我:「美女,星期日幹嘛去了?」

一聽美女兩個字,心裡老大不爽。而且,他又來了,問一些跟他無關的問題。
我一張冷臉:「你有什麼事?」

馬克一副耍帥地說:「沒有呀,問問妳假日做些什麼活動?」
我忍住火氣:「沒做什麼。」,但控制不住一張臭臉見人。

馬克嘻皮笑臉:「怎麼可能什麼事都沒做,說一下會死哦?」
我眼睛噴火(可惜他看不懂):「假日做些什麼是我的私事,你不要再問了好嗎?」

馬克繼續白目:「妳好見外,大家都同事,關心妳假日幹嘛而已?搞什麼神秘?」

我整個大抓狂,衝動地拿起桌上的筆筒,狠狠丟他,然後瘋狂地大吼:「你可不可不要一天到晚騷擾我,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講話??啊~~(大叫)」,講完我氣到猛捶桌子,忍不住難受我就哭出來,小人物的悲哀,滿腔怒火,卻只能化做兩行恨淚跟尖叫

筆筒丟到馬克後,筆呀、剪刀呀、尺呀全部飛出去,整座金屬製的筆筒掉到地上,發出巨大的聲響,大家站起來觀注,最大的噪音,當然是我的高分貝怒吼,馬克的主管立刻上前來,連在五六公尺外的RD經理也由辦公室裡出來一探究竟。

馬克被我的歇斯底里嚇到,他窘迫地對著大家澄清,說他只是問我假日做什麼而已,不知道我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,說完便一臉惶恐地站在牆角,彷彿等著被處置。

這件事後,我的辦公桌前方,多了一道一米五的活動牆壁,擋住了視線,上班時再也不會看見任何人。當然,馬克再也不敢跟我說話,我覺得好輕鬆。可是幸運沒幾天,我的一米五活動牆壁,竟然被拆走,因為總經理不高興,看不順眼一座牆壁站在那裡,說不符合6S精神,便叫人拆走,於是我又天天看到馬克。幸好,經過這件事後,他不再騷擾我,阿彌陀佛。

自從馬克被扔筆筒震驚辦公室後,他變得比較沈默,我覺得他活該。

有一天午餐,我跟助理及RD工程師聊天,聊到小時候的流行歌。
我說國中時期,我很喜歡王傑,可是當時沒有錢可以買CD錄音帶,只能跟同學借,所以如果誰不要王傑的CD可以賣我,我想收藏。第二天上班,我的辦公桌上,竟然出現了一張王傑的精選集。

我到處問是誰的,沒有人承認,因為不知道是誰的,我也不敢帶回家,就一直放在辦公桌邊,偶爾加班時放來聽。

終於,我有了自己的辦公室,那間辦公室跟我們原本的座位,就相差七八公尺,因而搬座位當天,所有FAE的同事都來幫忙,搬桌子、電腦、印表機、影印機、資料櫃等等,當然也馬克也來幫忙。

大家忙了一個早上,幫我跟助理把東西全部搬過去又重新佈置好,所以中午我就請他們去吃午餐,一行人朝餐廳出發,到了樓下,我發現馬克不在其中。我問FAE的主管,為什麼馬克沒有來?他說:妳上次用筆筒丟他,他不敢來吧!

於是,我叫他們先去餐廳,我上樓去找馬克。

到了樓上,有點尷尬,我在門口躊躇來回,繞了兩圈後,還是進了辦公室問馬克為什麼不一起去吃飯?他驚訝的看著我說:「你不是很討厭我,不想看到我嗎?」

看他一個人孤伶伶地在座位上,像一個飽受排擠的人,覺得他好可憐,於是我說:「那是因為你之前不停騷擾我。今天你幫我們搬辦公室,我是感謝你的,走啦,一起去吃飯。」馬克絕對是白目鬼轉世投胎,他立刻又狗嘴吐不象牙地回:「你這次不會換拿刀叉射我吧!」

他一說完,我腦中出現我拿刀叉射他的畫面,又氣又好笑地說:「不會。」
去餐廳的路上,我沒有開口,因為很怕馬克說錯話惹毛我,我會叫他滾,這樣就沒辦法請他吃飯,我是個很怕虧欠別人的人,所以說什麼都要把握住回報他的機會。那頓飯吃下來,有稍微緩和我跟馬克之間惡劣關係。

有一陣子,我跟助理兩人,忙到焦額爛額,馬克下班後會主動來幫忙我助理處理一些工作。有一天,助理對我說,副理,馬克大哥雖然很白目,其實人還不錯。

我仔細觀察他,發現他的白目與言不及義,是來自於無知卻自大,見識少,腦筋空洞卻冒充才高八斗學富五車。基本上,他個性算單純,的確是個沒有壞心眼的人,兼之他思想負面與悲情,所以我猜他那自大的表象,極有可能是用來包裝自卑,並非真心要盛氣凌人,目空一切。

在新大樓工作大約半年後,我的辦公室被移回原本的大樓,而且在主管的旁邊。

公司那陣子來了許多新業務,我主管想找RD幫他們集體上課,於是又想喬FAE來幫忙,幾個FAE談下來,他們個個委婉圓滑拒絕,十分懂得不得罪我老板,不愧是深諳職場生存之道的老鳥。

輪到馬克時,差點把我嚇壞,因為我老板(公司股東之一)平時以兇悍強勢聞名公司內外,馬克竟然對我老板答道:「辦不到!我不可能用下班時間幫你們部門上課,叫天皇老子來講一樣不可能。」我主管大概沒料到有人敢如此帶種,他一時答不上腔,只好兩眼瞪著馬克。

雖然我知道馬克不是帶種,而是白目,但他傻到不怕死的樣子,我又替他感到難過,他要不是相信「傻人有傻福」,就是搞不清楚,出來混,沒事不要挑釁給自己樹立敵人。

馬克離開我老板的座位後,我跟著他後腳出去,與他搭同一部電梯下樓,假裝要去他們辦公室。

我知道他不敢主動跟我講話,於是先開口說:「馬克,拒絕別人要講點藝術看場合,你強硬拒絕我老板,還故意讓他下不了台,你覺得自己帥呆了對不對?」,馬克十分得意地回答我:「我難道不帥嗎?大家都怕妳老板,我就是不怕。」

我吐槽:「你是不怕?還是不知道要怕?」

馬克愣了一下,又立刻展現他是個男人的口吻回答我:「男子漢大丈夫,行得正坐得穩,我怕什麼?再說,你主管並不是我主管,你怕我可不怕,本大爺不歸他管,他能奈本大爺如何?」

我看了他一眼,低低在唇齒之間無奈地說了一句:「白痴。」
馬克不爽我的反應,幼稚地反擊道:「你才白痴。我做什麼事,妳一律看不順眼。」

我心想,算了,他本來就笨到沒救,反正也不關我的事,我是好心個什麼勁兒呀?於是立刻調頭,走回自己的辦公大樓。

馬克追了上來道:「喂,你生氣了哦?怎麼話沒有講完就走了?!」
我態度無謂地說:「對,我話是沒講完,但是現在不想講了,麻煩閃一邊去。」心想這個人,已經笨到讓人反感了。就讓他帶著他的笨腦袋,快樂地活下去就好,沒錯,傻子通常活得比較開心自在。

他是個善良的人,也是可以真誠相待的人,但是與其在愚人的天堂自大微笑,我寧願在智者的地獄羞赧哭泣。道不同不相為謀,陪笑說傻話我沒耐心,所以,管他的。

下班時,馬克出現在我們辦公室門口,視而不見,我直接由他面前走過,他跟我一起站在電梯口等電梯,但沒有說話,出了電梯後一直跟著我,只好問他幹嘛跟著我?他說想知道為什麼我罵他白痴。

我認輸地嘆了一口氣,念及他曾經幫我上課的份上回他:「我知道你不時在辦公室散發資方萬惡的言論。這次,你拒絕我老板,而且故意給他難看,大概又是對抗資方的義舉之一吧!我想整個RD部門都視你為英雄了吧!?」

馬克眼神得意地說:「勞資本來就是對立的,我只是讓你老板知道,他不該壓榨員工,給他一點小教訓,雕蟲小技而已啦!」說完,又用他那自以為一代梟雄的笑聲笑了一遍,得意了一遍。

我也笑了:「所以我老板若在背後黑手運作一下回敬你,讓你回家吃自己,對他應該也是雕蟲小技。畢竟勞資對立,而且你惹他不爽,你說是不是?」

馬克停住了笑聲,臉上的得意消失的無影無蹤,他看著我,好像被什麼卡住似的。我猜,他簡單的腦子一定沒想到,他可以給人難看,人家也可以給他難看。

馬克帶點不安的說:「我不想浪費自己的下班時間,給你們上課,我有什麼錯?!」
我:「那我老板不過是徵詢你一個意願,他又有什麼錯?你當眾讓他下不了台?」

馬克:「那我該怎麼拒絕?」

我:「你已經沒有機會拒絕了。我是想告訴你,身為一個男人,如果只想比誰的氣魄好,應該去當流氓才有發展;如果混不成流氓,要來當上班族,最好學會用點腦子,用點智慧,才不會幹損人害己的事。」

馬克:「我不是愛鬥心機的人,不像你們這些大內高手,沒事就在那邊高來高去。」
我:「高來高去?是你"趴"在地平線上看人高吧?老兄。」

馬克扁扁嘴,假裝沒聽到我的揶揄:「反正我不要幫你們上課,叫你們主管去找別人,其他我不在意。」
我不以為然地大笑了:「哦?!這麼說來,是我老板要聽你的囉?!」

男人跟男人對決,通常有三種手段,武力,權力財富跟智慧,他連這麼一點社會現實都不懂,不知道活到這麼大,都在做些什麼更偉大有營養的事??

果不其然,最後來幫業務上課的倒楣鬼,就是馬克。每晚加班到十點,跟我們一樣,只能領一個便當,加一瓶飲料。

他不承認自己是白痴都不行。本來,他可以好好拒絕我老板,也可以好好接下任務,可是他中邪,弄得不但要加班教課,還要被公司管理階級討厭,列在黑名單裡,最後只換得一顆便當加一瓶十元飲料,廉價地繼續流血流汗到星星月亮都出來。

結局會這樣,根本不用猜,我老板去對RD經理施壓,除非馬克不幹(不幹最屌),否則他只能就範,我老板好大喜功,驕傲不受拂逆的個性,一定會指定馬克來,讓他知道,這家公司誰說了算。

由於第一天上課時,馬克心裡還是氣不過,於是自行宣佈,九點就下課,以示對抗我老板。所以,第二天上課時,我主管進去噹了他好幾分鐘。

馬克在中場休息時,跑來跟我說:「幹,你們主管超賤的。這個社會少一點愛用心機的人,世界應該會更好。」

我抬頭看他:「你怎麼不說社會少點不會溝通的笨蛋會更好?不然少點不會打架又愛找人單挑的白目鬼也不錯!」

馬克:「你只會坦護你老板。你們女人,看有錢的男人特別帥,特別順眼,西瓜偎大邊。」
我:「那你說說你有那一點值得我站在你這邊?要順眼看你?」

馬克:「我被資方壓榨,是非對錯很清楚,難道做員工的只能活該命賤的被苛刻?妳分不清是非在那裡嗎?」

是非?他是菜鳥嗎?職場只有輸與贏,是與非只是拉攏勝利的工具。你贏了,一切都對了。你輸了,再對都是灰。(我沒有評論以上為正確,只是陳述職場實況。)

我不想跟他深辯:「沒人跟你講過,職場上的是非對錯,自己講的通常不算嗎?再者,人家叫你去"談"的時候,你為什麼不動動腦子,用點智慧,好好捍衛自己的權益,避免你所謂的壓榨?你當時只會耍帥,現在又來跟人抱怨委屈命賤,你像不像男人呀?」

馬克:「我是正人君子,不屑用心機 ,不像某些人鬼計多端,成天動腦筋用計,不嫌日子累,還自以為強。」

我笑了:「可是現在所有累人的事,好像都掉到一個長著腦子卻不用的正人君子身上。這位正人君子有比較不累?有比較強?」

我換個方式再酸他一次:「不然,你現在告訴我,你在這裡幫我們上夜課,比你那些在家裡蹺著二郎腿,看電視抱老婆的同事爽!下次有機會,你願意再教一遍!?那,我就說你比較強。」

馬克形勢大輸,但心服口不服地看著我:「至少我做人光明磊落。」

我回他:「你那些在家看電視抱老婆的同事們,光明磊落不輸你,不過他們另外懂得一些事,譬如不要被別人扔過來的大便打到,知道要閃。你不同,你奮力用身體去擋。」

馬克努努嘴:「幹。你們市場跟業務一家親,講話一樣現實功利又很賤。」
我:「唉喲~魚木腦袋開竅了,怎麼突然又明白職場上到處是現實勢利又很賤的人。恭喜,恭喜,原來你的眼睛沒有瞎呀?!」跟他說不放點刺,他會誤以為我在跟他打情罵俏。

馬克啞口無言地望著我沈思。

他像頓悟了什麼,沮喪地點著他的大頭,心情低落悠悠地表達,其實更像他對自己說:「妳真的好狠。我最後一點能自傲的自信也被妳摧毀了。」

我對他搖搖手,表示他說的不對:「我沒能力摧毀你任何東西。只是點出在職場行走,你還有其它選擇,譬如承認自己不夠位高權重人尊貴,因而無法為所欲為;也沒有本錢與本事,讓別人只對自己展現好心腸或吹捧歌頌的一面,所以請做心理準備,該如何跟這些『現實勢利』安全地、和平地相處下去。」

我沒有叫他去做奸人、壞人的意思,而是要他懂得如何去保護自己。人在成年之後,保護自己是自己的責任,不該再仰賴他人。

馬克重複我的話說:「跟現實勢利安全和平的相處......。」他咀嚼這句話。幸好,他沒有笨到以為我是叫他應該做人下流趨炎附勢,那我們就真的沒什麼好談的。

我能體會他的心情,也許他小時候卡通看太多,腦子被制約,總認為「壞人是用來打倒的」,不是拿來相處的。但那畢竟是卡通,善惡界線清楚,但世俗人間,並不是你看了討厭,或叫你支使你的人就是壞人,一如我老板絕對不是壞人。

我看著他的反應,感到欣慰,他終於不再只顧著嘴硬,於是微微地對他笑,把桌上那瓶十元飲料拿起來送他,像一種鼓勵。

他那顆石頭腦袋,終於有點裂縫,能灌點什麼進去滋潤一下,或許他那不毛之地,還有長出智慧的可能。

他接住我的飲料,問我:「我可以跟妳做朋友嗎?」
我立刻回答:「不行。也別想跟我要電話。你快點回去教課,免得我老板又不爽。」

他驚訝地看著我:「你怎麼知道我正想跟你要電話?」
我超級坦白無修飾地說:「因為你的呆臉上就寫著這些。」當時,我試了一下他的脾氣,也許我不是百分之百不想跟他做朋友吧!

他不屈不撓又說:「為什麼你不肯跟我做朋友?你剛剛明明就在教我。」
我再度搖搖頭拒絕他說:「有事沒事都不要再來打擾我。道不同不相為謀,你是來打倒萬惡資方,而我是來升官發財做事業的。」 

聽到我的答案,他嘆了一口氣,默默地走回會議室,繼續他的無薪夜課教學。

那晚之後,他大概自認翌日重生,把我當他破殼而出之後,見到的第一個心靈導師,不時糾纏我。他的糾纏,就是對我好這招,平心而論,他的確對我很好,好到我認為自己實在不該再惡臉相向,只好認輸,先小人地告訴他,他若不怕死,要跟我這樣難搞的人來往,可要先想清楚,日後痛苦可不要怪我。

不過,他後來變聰明了,也就懂得有些警告其實是虛張聲勢,他現在也膽敢在我面前靠北我龜毛難相處。


<<可能有續集,也可能沒有之要完不完。>>

註1:

為何一開始他覺得自己跟我交朋友很犯賤?
因為我打算合則來,不合則散。所以大刺刺地跟他說,我認為他的許多原則是虛偽的,做給人看的而已,其實他是盲目地活在討喜的價值觀之下

我希望他傾聽自己的內心,然後去「承認」一些事。承認他的豁達是假的,淡泊名利是裝的,學問與專業皆空虛,卻又渴望脫貧是真的。

因為會否認自己需求的人,也不會誠實面對自己的問題,不摒除這種矯情做作的習性,這些沈重又虛假的面具,會把他壓迫到人生後繼無力。而我,也不想跟他那些假面具作戰,他不脫下來,沒戲可唱,我可不想跟魯蛇做朋友。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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