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常有人讚美我寫得一手好字,字跡漂亮,而且豪邁不羈,有漂丿的男人味。(哈哈,是說又沒人看過,有吹牛之嫌!?)

如果大家知道我在國小時代,如何跟國語老師對抗,就會知道為何我能把字寫得那麼讚。因為人家寫一遍的功課,我通常要寫兩遍三遍或寫到哭,為什麼呢?

根本是天殺的作業薄有問題,我永遠沒有辦法把字寫在格子裡,造成每個字的四肢交纏在一起,老師一打開作業薄,通篇鬼畫符,除了頭暈,當然就是生氣。她會叫我擦掉重寫,我死都不會答應,於是她就自己擦光光,她擦光我就賭氣重寫,這樣被虐待幾年下來,字要寫的醜,其實也挺難的。

我高中同學曾經對我說,如果她不知道我是女的,會因為我的字,愛上我的人。如果說,看到我的字,能讓人熱血,那麼看到流氓老師的字,一定可以熄火,一路涼到底。(幸好,他有其它強項,能讓人熱血。)

他的字,跟他的人很像,線條鋼硬,一筆一劃工整有力,彬彬有禮,可惜組合起來,你會想給它打個「丙」,因為它們醜到很難想像是出自成年人之手。

收到他的信,我很意外,有種街坊鄰居寫信給你的荒謬感覺,連街名都相同,只是不同巷弄,很滑稽。

他沒有給我人名稱呼,反而叫我「左邊人形障礙」,然後再兩行字就結束,話不多。

內容是:這陣子,我跟朋友騎車去環島,去玩藍球時不要太專心,我不在場上沒人替你擋撞,小心別被那群畜牲撞飛了。xx(他的名字)

我讀完信,先是笑了出來,他竟說他的球友們是畜牲,描寫的很有趣。接著,我有進退維谷的心情,不知道該生氣、高興、窩心還是詛咒他才好。

不對的是他們,藍球場就兩座藍框,他們一行人就給佔用掉兩個,別人都不用玩?所以,我不管三七二十一,就算他們球打得正轟轟烈烈,我還是照樣進場玩我的。

他說他替我擋撞,我一點都沒注意到,他們一群人,像野獸般的衝來衝去,看到他們殺過來,連白痴都知道要閃,沒道理我杵在那等著被撞不是?看他把我寫的傻不隆咚的,我很不服氣。還說我是左邊人形障礙,明明大家都有權利使用藍球埸,怎麼我就變障礙了?對我來說,他們才是一群會發出噪音的大障礙!

沒多久,他又來了一封信。
信首空白,簡單寫著「很後侮噹你的頭,我罰做五百個伏地挺身,應該可以原諒我吧!」xx(他的名字)

我讀完信,納悶五百個伏地挺身很可貴嗎?可以拿來陪罪用?後來,我明白五百個是不容易~我連一個都做不出來送人!

隔不到兩天,我再次收到來信,屏東寄來的。
信首還是沒有人名稱呼,再度空白跳過,內容簡短,裡面有一小包乳白色的砂子。

送你墾丁的星砂、關山的夕照與海風。沿著公路飛馳,我常想著你,你可曾想起我?xx(他的名字)

這封信很短,看起來也不像情書,卻它打動了我,它比我以往所有收過的情書,更叫人臉紅心跳,有種渴望見到他又怕見到他,彷佛有很多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酸甜心情在迴蕩,於是我把這封信藏在抽屜,不時拿出來看,期待再跟他見面。

半個月後,在我開始疑問他究竟環島環到那裡,為什麼還不回來之際,他回來了。

那天傍晚,睡完午睡醒來,想去超商買份報紙,一打開大樓的鐵門,便看到他背對著我坐在摩托車上,看到他來了,我心裡很高興很澎湃,他同時轉頭看我,卻有著冷冷的表情,他淡淡的看著我,好像我們三分鐘之前才照過面似的,除了平靜還有無動於衷,這讓我滿心歡喜想跑向他的衝動,頓然消失,所以我站在鐵門前躊躇了片刻。

那該死的傢伙,他的行逕,讓我懷疑他說時常想起我是假的,因為他就這麼坐在摩托車上,動也不動地看著我,既不叫我過去,自己也不打算過來,他只是靜靜地望著我,那情景多叫人難受。為了掙脫僵局,我只好硬著頭皮,自己走過去打招呼,他仍是只微笑,不說話。

於是我先開口:「什麼時候回來的?」
他答:「四五天了。」
然後,一陣令人發悶的沈默。

我只好再找話題跟他說:「謝謝你送我星砂夕陽跟海風。」
他竟把頭轉開,答道:「那沒什麼。」又回到那該死的沈默氣氛。

我等了好一會兒,看他沒有說話的意願,態度又冷淡,說實話我有受傷的感覺,也不喜歡自己像隻傻瓜杵在那兒無事可做的窘樣。

我本來打算問他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這件事,也不想問了。我決定去買我的報紙,然後回家讀報紙、吃冰淇淋、打任天堂,讓瑪莉兄弟跳來跳去,開心多了。

於是我說:「我..要去買點東西.....那~我先走了。」他沒有留我的意思。

因為我對他有所期待,可是被他冷落忽視,我下意識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,傷心的感覺一湧而上,不禁懷疑那半個月裡,我腦裡閃過的那些可能與感受,純屬個人幻覺,一廂情願。

我抬起頭來看他,他仍是一副要走你就走的神情,我只好識趣地轉身離開。

我有些眷戀,想轉頭看他,更想問:「你怎麼了?」,但終究是不敢,只好灑開步伐離去。我走不到十步的距離,突然有人由背後捉起我的手,我驚恐地回頭,是他追了上來。

他拉住我的手問:「你想我嗎?」

這簡直是致命的一問,「心臟會由嘴裡跳出來」,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忐忑。腦門轟轟響,除了慌張還是慌張,我吱唔半天回答:「我不知道。」便急於掙脫他的手,逃離現場。

他卻不肯放手,又問了一次:「你想我嗎?」一模一樣的語氣跟節奏,但臉上多了抑鬱。

他盯著我臉,要求我回答,就像小學老師硬要我把字寫在格子裡一樣,我心裡充滿壓迫感與被箝制的憤怒,我反而會失控地將每個字都地寫到格子外,當然也會無法控制的說出不正確的答案。我果真氣急敗壞兼幼稚地回答:「我為什麼要想你?為什麼?」

聽完我的回答,他那粗糙得像砂紙的手,加重力道握住我的手,像在渲洩心裡的神秘情緒;突然間,他把我摟向他,雙臂彷佛要將我壓碎般的用力緊抱,不消三秒鐘,卻又迅速將我推開,沒有任何眼神,也沒有任何字句,他走回去發動摩托車,往我所在的相反方向,呼嘯而去,留下原地無止境懊悔的我。

我明明就有想他,我幹嘛虛偽地心口不一呢??

我的懊惱與悔恨,持續很多天,我討厭處在痛苦裡,於是鼓起勇氣寫信給他,卻一直沒收到回信。

我姐看到我一直去開信箱,有一晚便說:「你在等信嗎?」,我說「對」。
殺手姐便告訴我,為什麼她會變成一個人住的理由,正是我爸不想我們在成人之前,有太多機會跟男性接觸,他希望我們心無旁騖,專心唸書升學。

最後,我姐才對我說:「你在等的信,阿姨已經拿去給爸爸。」
她走過來拍我的肩,繼續說:「你不必去為難阿姨,是爸爸要她這麼做的,她也不好做人,既要跟我們姐妹兩好好相處,又不能違背爸爸的意思。你跟那個男生在樓下見面聊天,還有他抱你的事,爸爸也清楚知道,要是繼續惹毛老爸,你不滿十三歲,那個男生可能會被叫去警察局,你若不想給他惹麻煩,最好思考一下怎麼做才對。」一口氣說後,我姐用憐憫眼神看著我。

聽完,我奔回房間蒙著棉被大哭,我不懷疑我爸的行動力,如果我執意要繼續發展,有人會被指稱誘拐未成年少女,這一項足以破壞一個老師的聲譽,這輩子大概別想在教育界混,難道我想害他嗎?!

可是,我當時沒有告訴流氓老師我的真心話,我遺憾我們的擁抱竟是那麼短暫,這又該怎麼辦?

後來,他曾經幾次在我家樓下等我,下午等到入夜,香煙一根抽過一根,星星滿天後,悵然所失地走掉,他不知道,其實我也蹲在陽台上看著他心碎,猶如重演我打破他的頭那天的情景,唯一不同的是,這回換他沈默不語,而我在樓上淌血、不甘心。

如果當時我們知道,多年後我們會把故事接上,給彼此一個句點道別,那麼初初分開的那幾個星期,就不會猶如世界未日。

八年後再見面,我才知道,為什麼那天他突然對我如此冷漠疏離。
因為我爸叫人去過他家,而他去環島不在,所以由他父親轉達意思。但他並不打算放棄,他喜歡我,只要我也喜歡他,他能挺身出來與全世界為敵,也不在乎我爸會怎麼對付他。

但他害怕探測我的心意,所以他變得被動,見面時,雖然我主動走向他,但在關鍵時刻,我卻言不由衷的說了謊,我不但沒有給他奮戰下去的勇氣,還掰開他緊抓著懸崖的手,任他孤單墜落;我父親並沒有真正傷害到他,我的割捨,對他才是殘忍的一擊,忘不掉的傷害。

他本將心托明月,奈何明月照溝渠。

<< 待續 >>




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殺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9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