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久很久以前,我還在學德文的時代,我們班上有個上海來的女生,聽說是政府官員的第二代,個子很小皮膚很白晳,長相十分嬌美,雖然很待人很冷淡,但仍是班上男同學發問的焦點。

大家初來乍到互不相識,誰對誰的底細也不清楚,由於她是大家的焦點,所以週遭的人能以比較快的速度知道她更多,她不只對台灣同學冷淡,不跟西方蠻夷打交道,她跟同是天津北京的祖國同胞們,也沒話好說,像一具會出聲的裝飾品,對環境沒反應。

但是很快地,我們都發現了一個事實,她簡直是個語文天才,大家上課才個把月不是,我如白痴般地還在跟R發音扭打時,她已經可用沒有錯誤的文法,回答老師的提問, 明顯地,她那時的德文對我們來說講得跟德國人一樣好,連老師也不時誇讚她有超前的表現,並建議她可以改上更進階的課程。

那陣子,我萬惡的心是有點不舒服,因為我一時不習慣有人書唸得比我快比我好,於是私底下拼命了好一陣子,但搞了半天還是沒法跟上她,只好強迫自己平常心看待, 否則也沒別的好辦法。再來是人年紀大容易自暴自棄,後來我就不督促自己,乾脆放我們兩個自由。

只是,我心裡也認為她不該留在我們班上,以她嘴裡跳得出來的豐富字彙,以及從來沒有打結過的舌頭看來,根本無需跟我們這群腦袋空空的文盲在一起鬼哭神嚎才是。 但她就是沒走,我秘密地察覺到她很享受大材小用牛刀小試此等游刃有餘的優越感。她的優越感當然不只打擊了我,重要的是冒犯了她的兩位祖國同胞。

幸好,一隻鈍重的笨舌頭,只要抖對了,業障消了,它就會像乙尾活龍,不久之後,我終於戰勝了R字母,這讓我有出運的解脫感。

說來,這個小障礙對我來說非常可惡,我像穿著一身香奈兒華服的美女手上拎著屎,每當想給自己拍拍手時,就會聞到傳來的臭味而趺下亮麗的無形台階,還露出底褲出洋相,怎能不氣結。

我非常在意我無法完美的發出德文R這件事,所以會用其它方面來報復自己,例如刻苦的把文法倒背如流,或者克守不把單字背完不準自己去睡覺的白爛原則。

這種病態的學習生活下,唯一的好處就是德文進步神速。然後我就看見了上海美女羞怯冷漠的倔強中出現了畏縮。加上她的祖國同胞不時洩她的底,想必這是天津北京同志在 被老師冷血地糾正發音跟文法後,排解惱羞成怒的管道。

上海美女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曝光了,原來她已經在A1(德文分級的初級)陸續唸了一年半。比正常人更傻一點的,一年半的時間,最少應該可以到讀到B2了吧。

這個秘密公開後,她好像一下子變得很消極,上課不開口,分組作業也交得很粗糙隨便,缺課越來越多,接著不見人影,最後消失在這個班上。

因為分組作業的關係,我有她的MSN帳號,我們一開始連絡時,她都是打德文,連絡的後期她卻打只中文,完全逆向操作,你很難不以為她在墜落。我問她為何不來上課,她只淡淡地答道:沒勁兒了!

她消失了半年多後,我已經即將結束B2的課程,有一天我又見到她的身影,她走進了一間教室,我本想跟進去打招呼,卻在門口的座位上,看見她的同學端著A1的課本,問她準備好今天的考試沒?

上海美女一如往昔的倔強著,沒有太多反應,兩三個字就打發掉發不出"須"音的西班牙同學,直直地往離黑板最遠的座位走去,於是我不敢奢望她對我表現熱情,所以我下意識地轉身離開!

許久以後,她出現在MSN上,留了一長串的英文訊息給我,說她在美國,能讓她講這麼多話非常難得,我以為美國人的熱情影響了她的個性,不假思索,我也拉哩拉雜回了一堆給她,畢竟異國生活,有嘮嗑不完的感想與心得,然後她卻沒有回音,我以為是我太囉嗦,廢話太多讓她不高興,於是又寫了短短的幾句問候的話聊表誠意,她卻不理我,從此再也不上線,一如我們在德國時的交往氣氛,我想我也許被她封鎖了,因為不陌生她的方式,所以我並不在意。
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想像力太貧瘠把問題想的太簡單,總覺得她把她在德國的行逕,搬了個地方打轉,讓人生繼續呈現一種膠著,不進也不退的狀態,像困在一張沒有蜘蛛的網上,飛不走又死不掉地掙扎著,動著。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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